清欢

🍑

‖鱼进锅‖爱河


这是他们合作的第7个年头了。


这一年,北京的冬天出奇的冷,可天桥剧场里人头攒动,底下的观众几乎是肩膀抵着肩膀,更有甚者站在后排的凳子上,使劲伸着脖子看向舞台上的两个人。郭德纲今日使的是《卖布头》,一场活下来后背都湿了大半。再看一旁的于谦也好不了多少,被几个大灯烤得面皮直发烫,剧场里不透气,演员就像蒸笼里的大白馒头,哗哗地淌汗。可即便如此,也抵挡不住观众们的热情,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,郭德纲在台上给每个方向的观众深鞠一躬,后退几步随于谦下了台。于谦一手给他撩着帘子,一手扶着人的小臂,稳稳把他从台阶上让下来。

“辛苦您了师哥。”

郭德纲接过小岳递来的毛巾在头上抹了一把,回头看看于谦,才发现自己这个单纯的傻徒弟忘了给师哥准备。

“小岳!”他面露愠色,刚要发作就被人拦下了,那人大喇喇地接过他用过的毛巾随意在自己额上擦了擦。

“您别总吓唬人家孩子,这不是挺好的么。”

郭德纲并没未听进去人在说什么,只是看着他手里的毛巾发愣,突然就从后脊梁窜上一股子热气,只熥在自己脸上。

其实在后台,都是一群大老爷们,大家用一个杯子喝水也是常有的事,更遑论是用一块手巾了。可偏偏郭德纲就格外在意这些。原本他跟于谦的杯子都是一样的,后来让徒弟们搁在一起分不清了,他便换上了一个紫砂壶。于谦直道是他嫌不卫生,没多说什么,此后也注意着。郭德纲就更觉得是自己各色,白白地给人家添麻烦。久而久之的到传出搭档二人不合的传言来。

其实哪里是嫌人家不干净,明明是自己的心脏。


他喜欢于谦,不是一天两天了。

一个单打独斗惯了的人,最害怕的就是别人对自己太好了。他时时处处想着你,无微不至照顾你,让你萌生出一种人家喜欢你的错觉来,又怕是错把怜悯当成了爱意。

和于谦相处的每一个朝朝暮暮,都被郭德纲镌刻在脑子里,进不得,也不舍得退。很多关系也许就该停留在原本的样子,多说一句都是错。

佛曰:不可说,不可说,一说即是错。


两个人落了汗从剧场里出来,竟然飘起了雪花,地面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。于谦走在郭德纲斜后方,右肩挨着他的左肩,左手还夹着半支没抽完的烟。他抬起手吸了一口,火光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,烟气随着北风撞在郭德纲脸上。这些年,不知道吸了他多少二手烟。

“德纲,你看!”于谦玩心大起,吐了个烟圈给他看。许是太得意了,烟灰直直掉在了自己手背上,还没等郭德纲仔细看他的烟圈,被他嗷的一嗓子吸引过去。

郭德纲慌忙拍掉他手背上的灰屑,对着发红的地方吹了吹,嗔他道:“抽烟有什么好!”

于谦嘿嘿一笑,拉着他站在个垃圾桶旁,把剩下的烟抽完。郭德纲双手揣在兜里,看了看四下无人的大街,头顶的路灯映照着,两个人的影子缠绕在一处,雪花落在于谦的头发上,他低喃了一声:

“此生也算共白头。”


“嗯?您说什么?”

于谦把烟头捻灭,回过头来看他。

“没什么,回去吧。”

“嗯。”他未做他想,继续跟在郭德纲身后差半步的位置上,“有点饿了,郭班主肯施舍一碗面吃吗?上次做的面就不错。”

哪有不肯的道理。郭德纲在前头笑了。


于谦进郭德纲的家就仿佛进了自己家。外套挂在门口一个单独准备的衣架上,拖鞋也有自己专用的,那还是郭德纲特地给他买的。剧场的生意好一些了以后,他们租了两个大一些的房子,紧挨着,明明会做饭的于谦偏要天天到郭德纲这儿来蹭饭,美其名曰自己是给他打工的,老板应该管饭。

其实家何谓是家呢?有了人间烟火气的,不就是家么。

屋子里做饭冒着热气,把结了冰的窗户掩得朦朦胧胧,两碗热腾腾的面端上了桌,还没放卤子,食物原本的香味就窜进了于谦的鼻子里。郭德纲系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,身上沾了炭火的味道。这就像家了。


于谦已经给他添好了卤,两勺,正正好好,不咸不淡。他惊异于师哥总有这样的能力,就像捧哏一样,多一句嫌聒噪,少一句又差了火候。

不知什么时候,于谦的碗里多了两颗白白净净的生蒜,配着面吃,是他一惯的吃法。郭德纲一直记得。

最后一口汤下了肚,于谦舒服得瘫在椅子上,发间冒着细细密密的汗,他也从不拘小节,随意抹了一把,都抹在自己手上。吃面,就是要吃出汗来才好。

“以后娶媳妇儿,还是要娶郭老师这样的。上得厅堂,下得厨房啊!”

安静的屋子里,这句话仿佛是一声惊雷,叫人想装作听不见也不行。

“您又拿我开玩笑。这还没喝酒呢怎么就醉了?”

“要不咱哥儿俩喝点?”他没搭他上一句茬,倒是直起身子来问酒。

“这么晚了我可不跟您喝,您呀赶紧家走吧!”他像是慌了,也顾不得什么待客之道,直接摘下了他挂在门口的外套。

于谦没说什么,就着他的手穿上棉袄,压低帽子往风雪里去了。


当晚,郭德纲辗转难眠,无奈之下只能重新坐回书桌,拿起手边还未读完的佛经。

“爱欲溺人,故以百河喻之。此外,贪爱之心,执着于物而不离,如水浸染度于物,故亦以河水譬之。”

溺水的人,怎么可能轻易脱身呢?


对于谦来说,那也是个不眠之夜。他喝了不少的酒,独自对着窗外越积越厚的大雪。后来索性开门到屋外去,任由雪花打湿头发,满脑子都是郭德纲的一句:此生也算共白头。

我们只是隔着一堵墙,算不算共白头呢?


他们的第七个、第八个、第九个年头,就这样匆匆而过了。转眼已是第十年。这一年还没等到他们一起看雪的时节,德云社就出了事。

郭德纲有意无意的给媒体传达着这样一种信息,他跟于谦也处在分崩离析的状态。写惯了八卦的媒体迅速领会了郭德纲的言外之意,于谦即将退出德云社的消息陆陆续续被报道出来。


彼时,他跟郭德纲已经一个月没见过面了。

久违的,郭德纲竟然先给他打了电话。

“谦儿哥,我想请您吃个饭。”

于谦知道,是时候了。他等了这么多年,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的时机了。


其实暗恋一个人是很难的,尤其当对象是郭德纲。那是一个心细如丝的人,唐突一点都会把他吓跑了。外人都说那是一只会咬人的刺猬。可只有于谦知道,郭德纲在他面前始终都露着软软的肚皮。

郭德纲错以为于谦对他是怜悯,其实不然。他对他更多的是钦佩。相识时,他钦佩郭德纲只身撑起了一个社团,为相声苦心竭力,成为相声的守墓人。待到相知时,情根早已深种。他原以为自己是被人抛弃的角色,哪知道那人是要只身闯出一片天地来,也不忍让自己跟着他受苦。于谦一直记得郭德纲来邀请自己加入德云社的那天,仿佛英雄卸甲归来,指着万里江山对他说,你看,这是我为你打下的。


醉翁之意不在酒,一顿饭,每个人都怀着自己的小心思。

“谦儿哥……”

“德纲……”

“您先说吧。”于谦抿了一口茶,一路上忐忑而来,到这会反而踏实了。

“我觉得,咱们俩可能还是不太合适,要不然,您……”郭德纲没有勇气再继续说下去,当日是自己信誓旦旦许了人家一个未来,而今又要亲口赶他走。可他实在不能再拖累于谦了。

尽管知道他想说什么,可真当这话从那人嘴里说出来,心还是由不住地抽痛。亏他能想出这么蹩脚的理由,合作十年,他想一句不合适就作罢了。

“您说完了,再听听我的吧。”

“德纲,三年前你说的共白头,如今还作数吗?”

他捏着杯子的指肚发白,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。

“即便以后你什么都没有了,也还有我。给我个机会,让我一直站在你身边。”


那天,他没等到该有的回应。


待到风波平息,9月12日德云社复演,于谦依然站在郭德纲的身边。一切传言不攻自破,十年的搭档,没有退出。

可搭档,依然只是搭档。

直到郭德纲站在舞台上对他说:

“谦儿哥可不能退出啊。”

“我替你起个誓吧……你要走,五雷轰顶劈碎了你。”

“当然了,我要对不起你,先劈我。”

这已是最好的答案。


转眼又到冬至,郭德纲风尘仆仆从录制现场赶回来,吃上了于谦刚出锅的热腾腾的饺子。

饭后郭德纲嚷着要去看雪,还没穿好衣服就撒欢似的跑了出去。还在收拾碗筷的于谦忙扯了衣架上的围巾追出去,把人逮住裹了个严实。


“两处相思同淋雪,此生也算共白头。”


时隔三年,他终于有机会把这句话说完整了。

当年的一个人,如今已是一双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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